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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5月20日
托举
○ 赵兴国
文章字数:1,810
  母亲今年虚岁八十一岁,本该安享晚年的她,最近这几年因为她孙子也就是我儿子的婚事焦虑起来,尤其是当母亲听说村里和孙子同龄的男孩结婚或者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甚至会失眠。母亲说:“俺都不愿出门见人了。”我、姐姐、妹妹乃至于其他亲戚朋友,用各种道理都劝过她,比如“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个人一个缘分”“时代变了,年轻人婚姻观念不同”等,老人听了只是很难为情地笑笑,说:“道理我都知道,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想,大概母亲真的是老了,脑子有些糊涂了。
  母亲虽说管不住自己为孙子的未来担忧,可她能管住自己不给儿孙添麻烦,能管住儿孙为她花钱。去年冬,我发动姐姐、妹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母亲搬到市区楼房去住,母亲再三拒绝。她的理由是:人老了,会很脏,习惯也不好,讨人嫌。我说:“大不了再把房子收拾打扫一遍。”母亲说:“地面可以收拾打扫,其他的地方呢?墙呢?家具呢?”我说:“墙大不了可以刮一遍瓷,家具可以喷清洁剂,大不了多喷几下。”母亲说:“你说得轻巧,刮瓷不花钱吗?清洁剂不花钱吗?一瓶子清洁剂少说也要十多块钱,能买两三斤鸡蛋呢。”母亲不识字,鸡蛋,是除了钱之外,母亲衡量价值的另一个标准。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当护士的妹妹说:“俺爹可是得过脑血栓,冬天冷了,血管也会冻得收缩,一不小心再栓住,可不是两三斤鸡蛋的事了,那可是好几百好几千斤鸡蛋。”母亲笑着看看妹妹,又看看我,说:“哪有那么厉害。”妹妹说:“我还诓你吗?再说,冬天冷,穿的衣服多,俺爹腿脚又不大灵便,不小心再摔一跤,那可不得了。”母亲听完,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那明年天一暖和,俺们就回来。”
  过完年,惊蛰节气那天,天很暖和,母亲说:“今天很暖和,要不俺们回去吧。”我看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过几天有寒流,没有同意。如此三番催促了我几次,终于在停暖前的一个周末,父亲母亲回了老家。
  不仅仅是对我们当儿女的,母亲对待亲戚也是如此,从来不肯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愿意别人为她花钱。农历七月初二是母亲的生日,我记不清从哪年开始的,我们姐弟几个人就在母亲生日当天专门聚一下,买个生日蛋糕,做几个美味的饭菜,无非也就是鸡鸭鱼肉之类,可母亲看着一桌子菜,又用鸡蛋评估一下价值,嘴里叨叨着:“生日不生日的,过不过的都不要紧,别乱花钱。”后来,亲戚越聚越多,尤其是母亲的娘家侄子和侄女也来了。母亲看到他们又带礼品又送红包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能看出她心里的难受。大概是大前年母亲生日前夕,她说:“要不这样,你从外面把大门锁上,他们打电话问,你就说我出去玩了。”我不由得哑然失笑。母亲接着说:“要不我就在外面自己把门锁上,然后再爬梯子进来,谁叫,我也不开门。”我朝母亲竖起大拇指。母亲笑了,问:“真行啊?”我笑着说:“行什么行,你忘了去年你锁门去楼上过生日,俺表姐来老家看锁着门,在门口哭了吗?还问哪儿得罪了您,当姑的不让侄女进门。”母亲看看我,低头喃喃地说:“这可咋办呢?”
  母亲从来不愿意别人为她花钱花物,即使在那日子不宽裕的年月里,她对别人也从来不小气。记得母亲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谁家有事需要搭把手,不管是地里的农活还是家里盖屋垒房,她总是忙前忙后。她在院子里种的茄子、辣椒、柿子、黄瓜丰收了,总是左邻右舍地去送,我们姐弟回家,每次都要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年节临近,母亲干脆找几个装化肥的袋子,装满白菜、萝卜,打发我给她的娘家侄子侄女送去。母亲说:“人家每次来看我,又花钱又花物,咱也没啥给人家。”话一落地,母亲又一脸的歉意。
  那天,母亲打电话和我说,让我周末回家清理一下院子里的榆树枝。我问咋回事,母亲告诉我前邻居和她说的,刮风的时候榆树枝一摆一摆扫着人家屋顶,刷刷地响。这下子让本来就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母亲,着了急。我周末一早,顺路给二老买了馅饼,回到家后,去看那棵榆树,那树还真是不小呢,我之前都没有留意到它竟然长得那样高那样粗了。
  我围着树转了两圈,然后找梯子、拿锯子、上树。母亲说:“你肉大身沉的,可千万要小心些。”也确实,刚上来一级,我一百九十来斤的身子就压得竹梯吱吱呀呀地响。突然,我感觉屁股上有热热的感觉,回头一看,是母亲用手托着我,往上推。我费了一些力气爬上去,锯掉树枝,又一级一级地顺着梯子下来,临近地面的时候,母亲又直起身子,用手托着我。我低头,正看见母亲满头的白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
  之前还真没注意,母亲竟然这样老了,而她那双托举我的手,还是跟从前一样,有力量,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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