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集市的一隅,毛茸茸的小鸡雏挤作一团,嫩黄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晕,叽叽叽的叫声,如同一把精巧的钥匙,悄然打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将我拉回了三十年前的乡村。那时我十五六岁,读初中的年纪,和奶奶一同生活。奶奶虽然身体消瘦,但七十多岁了腰板仍然挺得很直。可是岁月不饶人,总会时不时地拿起无情的画笔趁着忙碌时候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还在每一道褶皱里藏起生活的故事。
记得每年春暖花开时节,奶奶买了那些小鸡时,脸上洋溢着慈爱与期待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鸡捧在手中,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从那以后,奶奶每天的生活都忙碌而又充实。天还未亮,奶奶就早早起床,亲切地呼唤着小鸡。起初,奶奶是蒸制纯棒子面的饼子,黄灿灿粮香味儿十足的玉米饼子一出锅,顿时勾得我都愿意啃上几口。奶奶见状连忙拿一个给我,而我乐悠悠地一手抓住饼子,一手随便抓几根春葱,拨上一大口虾酱大快朵颐起来。可是小鸡们就没有我这“野味十足”的吃法了。奶奶很有耐心,等玉米饼子凉透了以后,掰成蜜三刀一样大小的饼块,慢慢揉搓成散碎的细粒儿,盛在巴掌大小的粗瓷碟中,口里还啵啵地唤着小鸡们赶快进食。小鸡们好像能听懂一样,急促地跑过来觅食,吃几口抬抬头,口里还一个劲儿地叽叽叽叫着,仿佛在感谢奶奶的馈赠。有时候哪个小鸡发蔫,奶奶就经验丰富地用土偏方诊治,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打发我去找墙上的蜘蛛窝,让我抓住灰黢黢的蜘蛛给小鸡吃,你还别说,基本上每次都是“药到病除”,发蔫的雏鸡很快又活蹦乱跳了。
春去夏来,小鸡们长大了,食量自然也就更大了,而我,则在奶奶的催促下,迈着轻快的脚步去菜畦地头寻找新鲜的野菜。婆婆丁、荠菜、大花菜,乃至老萝卜叶都是我找寻的对象。奶奶把我挖回来的菜细心切碎,再拌上麦麸之类的饲料,为小鸡们准备营养丰富的一日三餐,忙得也是不亦乐乎。在奶奶的悉心照料下,小鸡们茁壮成长,它们的羽翼日渐丰满,让小院更加生机勃勃。
过了麦秋时节,长大的鸡便咯咯哒地开始下蛋了。这时候奶奶嘱咐我,母鸡下的第一个蛋不要吃,拿回来后用锅底灰在上边画个圆圈,中间再写个十字,然后放回鸡窝作为“引蛋”,提醒母鸡在指定位置按时下蛋。每天,我都会按照奶奶的吩咐,去鸡窝捡蛋。当我的手触碰到那一颗颗带着余温的鸡蛋时,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那不仅仅是温度的传递,也是生命的延续,更是奶奶辛勤付出的见证。
奶奶照顾家人无微不至,对待街坊邻居也是非常热情,我捡的鸡蛋,她总是仔细地收起来,一部分留作家用,一部分攒着,每当听到哪位亲戚邻居谁生病了,就把鸡蛋当成营养品送过去,从不吝啬。记得我姥姥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了,奶奶打发我爷爷去看我姥姥,因为有二十里路程,土路颠簸不好走,奶奶担心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提包鸡蛋会被颠破了,就让我去找麦糠,一层麦糠一层鸡蛋地摞起来,十斤鸡蛋依偎在麦糠里,撑得提包鼓鼓的,一路上还真的没有颠破。
岁月无情,时光的车轮匆匆前行,不仅带走了我的童年,也“带走”了我的奶奶。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奶奶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和脑海,她勤俭持家的身影、慈祥的笑容、温暖的话语,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我的人生道路,成为我心中最宝贵的财富。
暮色送走了集市的熙熙攘攘,我仿佛看到奶奶站在大街口向远处张望,仿佛听到对玩过头还不回家的孙子的呼唤声。她左手拿着蒲扇遮挡着刺眼的夕阳,右手扶着邻居家的后墙角,着急又有些担忧的声音回荡在幽寂的巷子里,惊起檐下麻雀,而她鬓角的白发却跟着蝉鸣轻轻摇晃。回过神来后,我放下手中的小鸡,那种感觉像极了那年奶奶把鸡蛋放在我掌心时的温热——原来有些温暖早已融进骨血,哪怕岁月模糊了老屋的轮廓,模糊了小鸡的绒毛,却始终清晰着奶奶在晨光里忙碌的剪影。
如今,进城的我,最多在城市的阳台上种上几盆绿植,却再没养过鸡鸭,即便是在超市买鸡蛋,可那些蛋壳也是凉的,再没有了温热,更没有麦秸垛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麦草香。
看着集市上的小鸡雏,我知道那段与奶奶共度的美好时光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奶奶用她的爱和勤劳,为我编织了一个温暖的童年,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让我懂得了感恩与珍惜。这份浓浓的祖孙情,如同香醇的美酒,随着时间的推移,酒香愈发浓郁。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思念,就像春夜里的细雨,无声却绵绵不绝,永远滋润着我最柔软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