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春天,以滨州历史文化名人为创作题材的大型新编古装京剧《游百川》首演期间,有朋友介绍,湘军名将彭玉麟的嫡系后人、书画家彭淼先生自北京来,邀我会面。
主人引见后,我先开逗:“彭宫保的后人到了,失敬失敬!”
彭淼先生反应很快:“是钱王后裔啊,久仰久仰!”
我蹬鼻子上脸,回望主人:“请拿把扇子来。”
主人不解:“天不热,要扇子做啥?”
彭淼先生接茬:“他是想公子王孙把扇摇。您别在酒里下蒙汗药就好……”
相视一笑。把盏尽欢。彭钱两姓原是一家。
彭先生由衷地夸赞滨州方面推出的这台新戏,由游百川先生自然就说到与他同时代的彭玉麟将军。
唐浩明先生在他的《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一书中,辟出专门一节《古今难寻彭玉麟》,来表达他对这位世间难得的奇伟男子的尊崇。
光绪十六年春天,刚由两广总督调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得知他非常尊敬的一位长者去世的消息,心中怃然,怅惘良久后写下一首五言长诗:“神州贯长江,其南际涨海。江海幸息浪,砥柱今安在……”这位被张之洞视为国之砥柱的人物,便是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为“晚清中兴四大名臣”的彭玉麟。
彭玉麟(1816年—1890年),字雪琴,号退省庵主人、吟香外史,祖籍衡阳,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近代海军奠基人,人称“雪帅”。清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封一等轻车都尉,赐太子太保,谥号刚直。
生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的彭玉麟,直到37岁时还是个潦倒的穷秀才。镇压天平天国建“功”之后,受封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加太子少保衔,以兵部侍郎身份独领水师。在湘军饱受朝廷猜忌、十裁其九的大遣散时期,水师破例被全军保存,列入朝廷经制部队,改名长江水师。彭亲手制定长江水师章程,以此成为近现代中国海军的创始人。
说彭玉麟是世间难寻之伟男子,不全在于他的功业,而在于他的胸襟。
在投机钻营、蝇营狗苟、为了升官发财脸都可以不要的乱世末世,他可以做到连续六次推掉像安徽巡抚、漕运总督、兵部侍郎、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两辞该职)等这样的显职要缺。
但在民族、国家需要时,比如中法战争爆发,朝廷命彭迅速前往广东部署海防。彭认为此时不宜再辞兵部尚书衔,立即以衰病之躯奉旨赴粤,召唤旧部驰赴南海前线。光绪十一年三月,中法战争刚结束,即上疏请开兵部尚书缺。光绪十六年三月,彭玉麟以平民之身病逝于衡阳城内退省庵,终年75岁。
可见这个所谓的官儿,在彭玉麟那里,确实就是个为国家效力的工具。国家无事了,人家立马把这劳什子丢在一边,如弃敝屣。
说彭玉麟是世间难寻之奇男子,还不全在于他淡泊名利的胸襟,而在于他超凡脱俗的高雅情怀。
在当时众多官僚汲汲于高庙大堂、声色犬马之际,彭身居小舟,与水师士卒同甘共苦,而他的生活中并不乏乐趣,诗画艺术充盈着他的心灵,构筑着他的精神世界。
岳麓书社出版的《彭玉麟集》收有诗词五百多首,这其实远不是他的诗词全部,传说彭仅咏梅诗便有一万首,而这一万首咏梅诗又都是题在他的梅画上的。彭说自己“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已与梅花合为一体。
唐浩明在文章中说,关于彭的画梅,其实是在排解他的一个心结:他早年深爱一位梅姓女子,可惜有缘无分。梅女因此抱憾早逝。彭发誓以一生的光阴画一万幅梅花来怀念她。彭说到做到,画了整整半个世纪!有人说他是史上最情痴高官。
彭在同治十二年的一份奏折中说:“臣以寒士始,愿以寒士归。”这是一个胆识才略、智商情商绝高的人。他的不忘寒士初心,足以建功业、远灾殃、全名节、延余芳。
清谈至此,“肴核既尽,杯盘狼籍”,意兴阑珊。彭淼先生推杯离座,云愿以其擅长之隶书赠我。
我请先生书刚直公《题金陵莫愁湖》之“大地少闲人谁能作风月佳宾湖山胜友,六朝多古迹我爱此荷花世界鸥鸟家乡”联语。先生虽微笑,说此联固佳,不过有些冲和散淡,乃是宫保退隐时所作,“足下适在壮年,正当进取”,但还是依请赐了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