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如山先生。


　　钱杰
　　“说到我帮梅兰芳的忙这一层,虽然不敢说全国皆知,但知道的人确是很多。说真的,实实在在我也帮了他二十多年,可以说一天也没有间断过,一直到他搬到上海去住才算停止,这是不错的。但所以帮他忙之动机,则确是为的编戏”。
　　这是《齐如山回忆录》第六章“编戏”的头一段话。
　　齐如山先生(1875—1962)出身高阳名门望族,他的祖父是仪征阮元的门生——阮元是清朝乾隆的进士、嘉庆的巡抚、道光的总督,体仁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号称“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被道光皇帝赞为“完人”,他的父亲则是常熟翁同龢的门生。齐先生幼承庭训,博习经史,19岁进同文馆,学习德文和法文。后经商,几次去西欧各国游历。
　　他一生研究甚勤,著述颇丰。这本回忆录记述了他的家世、童年生活、求学生涯、研究戏曲的经历以及北京的风土人情。尤其是书中叙述他穷尽毕生心力使从来被视为“小道”的戏曲研究跻身于学术“大道”之林,并协助梅兰芳创立京剧梅派艺术且在国际产生重大影响,诸多一手史料价值弥足珍贵。
　　在台湾政界和文化界闻人张其昀为其撰写的《代序》中,我们还看到一个铁血革命党人齐如山的形象——他竟然是辛亥起义后刺杀满清亲贵顽固派、宗社党首领、革命党死敌良弼一案的重要参与者!彭家珍烈士与良弼同归于尽的那颗炸弹,之前就放在齐家的商号“义兴局”里。炸死良弼,震动朝野,“谁敢阻挠革命就炸死谁”的暴力口号一时风行北京,也吓破了袁世凯的胆,南北和议、民国肇造遂得以顺利实现,这颗炸弹厥功至伟。张其昀在序言中给予齐如山很高的评价:“齐氏不避身家性命的危险,毅然在禁卫森严的首都,利用自己所经营的商店作为革命活动的中心,这决不是一般人所能做、所敢做的事情。”自然，我们看到这里，也感到大大颠覆了电影《梅兰芳》中“邱如白”(以齐如山为原型)那副神经兮兮的书生和经纪人的印象。
　　笔者收藏的这本《齐如山回忆录》为宝文堂书店1989年北京一版一印,扉页有齐熙、齐香兄妹赠梅绍武、屠珍夫妇的亲笔签名。
　　齐熙(1909—1995)是齐如山的长子,曾任台湾造船公司总工程师。1947年,齐如山在上海与梅兰芳见了最后一面并作长谈、于1948年底到台湾后,就住在齐熙家中。齐香是比齐熙小两岁的妹妹,1947年从法国留学回到大陆,历任南开、清华、北大教授。梅绍武先生(1928—2005)是梅兰芳大师的次子,原名梅葆珍,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著名的英美文学翻译家、评论家、戏剧家和作家。妻子屠珍教授也是著名翻译家。齐、梅两家的通家世交之谊,是毋庸置疑的。而从这本书扉页题赠签名的口气来看,像是齐香教授的墨宝。
　　出版方北京宝文堂书店是个老字号,创办于清道光年间,开始是个印刷、售卖账本的账簿铺,同治四年(1865年)改营图书,成为宝文堂书铺,主要编辑出版老百姓爱看的通俗读物及历史书。1954年,该书店公私合营,归属通俗文艺出版社,受人民文学出版社领导。1980年代初,恢复“宝文堂书店”名称,成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下属的国营出版机构——中国戏剧出版社的副牌,为曲艺作品、曲艺理论专著的出版作出了贡献。很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学生可能对宝文堂书店印象最深的就是金庸小说了。后来知道,宝文堂先后出的《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鹿鼎记》,并没有得到金庸的授权,那时我们的版权意识都很淡薄。但宝文堂的书印得是真心精美!这家书店的番号于1991年被撤销。
　　有着传奇人生经历的齐如山先生得享高寿,这可能与他关心时局却又远离官场、治学做事严谨而又不乏洒脱幽默有关。他在“回忆录”的最后说,有人觉得他还可以接着写下去,但他觉得台湾“天气很热”,不愿意再写了,便用一个笑话收尾:
　　说从前有位大官的爸爸已经八九十岁,但还没活够,便重金礼聘一位算命先生来,算他还能活多久。算命的不怕他,但是怕他当官的儿子,便瞎扯说他能活一百四十几。老太爷很高兴,问在这几十年内有无灾难。这缺德算命的干脆骗人骗到底,说您一切平安,但要注意,在一百一十岁那年夏天,怕要患一次腹泻。老太爷赶紧嘱咐他儿子,你们记住啊,到那一年千万不要给我生冷的东西吃。
　　齐先生笑曰:“我现在的意思,是想过了一百一十岁腹疾之后,再接着写。请诸君耐心等着罢,一定看得见的。这话的意思,就是祝诸君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