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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丛中也立身——闲话“朝隐”
钱杰
    清代才子张潮著作《幽梦影》。

  “朝隐”是隐士的一种。“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山林”——“朝隐”一词由此而来。这“朝隐”既是隐士们的一种隐法,又是隐士圈中大V们的统称。
  “朝隐”的祖师爷大概是我们的老乡东方朔。据《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东方朔列传》说,东方朔曾对人自吹道:“有的傻帽儿隐士为避乱世,隐居到深山老林,与泉石为友、虎狼为伴。而像我这样的高档隐士,则是隐居在荣华富贵的朝廷中的。”
  清代才子张潮在他写的《幽梦影》中羡慕地说:“鳞虫中金鱼,羽虫中紫燕,可云物类神仙。正如东方曼倩避世金马门,人不得而害之。”曼倩是东方朔的字,金马门乃指朝廷衙署的大门,以其门旁有铜马之故也。意思是人家东方朔会找地方避乱世。打他这儿开了头,往后的“朝隐”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代出才人,各领风骚。
  南北朝时江南的王谢巨族,颇出了些雅致的“朝隐”。王裕之的儿子被征召为秘书郎,这本是一桩好事,他却深以为忧,卖上老脸,坚决请求组织部门改为“奉朝请”。见小子想不通,他循循教诲:“秘书郎的职位显要,额数有限,高门贵族的子弟都盯着,竞争激烈;奉朝请是闲职,额数多,没有竞争,我是想让你立于‘不竞之地’,这样可以减少宦海风险啊。”——既不拒绝纱帽锦袍,保得衣食无忧,又不理政务,远离政治漩涡,寄情山水诗书,使自己处于“不竞之地”,亦官亦隐,活得超脱潇洒,到头来还能落一个好名声、好下场,如此滋润的“朝隐”,何乐不为?
  不过这还算不得高明。北宋王珪为相(历官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职,权责相当于宰相,宋代不设实体相位)时,一天到晚就是三句半:御前议事,总是“听皇上的旨意”;待皇上发话,赶紧说“领皇上的旨意”;回到办公室给下级交代任务忘不了说明“这是皇上的旨意——照办吧”。人家都管他叫“三旨相公”(《宋史·王珪传》)。你看,这宰相之位不能算是“不竞之地”吧,每天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要面对、要表态,但人家王珪这“朝隐”当的,既有猴气,又有虎气。就凭这响当当的“三旨”,用五代时又一位大“朝隐”冯道的诗来说,真是“虎狼丛中也立身”!
  也有碰壁碰歪了鼻子以后又想起来要当“朝隐”的,比如苏东坡。其实以他文学侍臣的身份,原本当“朝隐”正合适,可他不识时务,偏要跟官比他大、脾气比他还犟、才学也不比他差的“拗相公”王安石斗(反对变法)。连吃数亏之后,似乎有些开窍,给出生刚三天的儿子写了一首《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看诗的意思,好像当时是弄懂了“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的圣人教导。但他毕竟没有当成“朝隐”,坎坷一生。他骨子里那种“以文乱法”的儒气太重。
  不过您可别真以为“朝隐”们都是些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好脾气,可以让你随便逗着玩儿。
  曾国藩做两江总督时,幕府里招了一些“朝隐”,没事时与他们纸上谈谈兵、扯扯淡,表面上很尊重,实际上也并不真的委以重任。有一天,一个叫李鸿裔的小秘书在曾国藩书房里看到一位老“朝隐”写的《不动心说》:“使置吾于妙曼娥眉之侧,问吾动好色之心否?曰不动。又使置吾于红蓝大顶之旁,问吾动高爵厚禄之心否?曰不动。”李鸿裔看了好笑,信手在一旁加了几句:“妙曼娥眉侧,红蓝大顶旁,尔心都不动,只想见中堂。”正好被曾国藩看见。曾很严肃地对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些欺世盗名之徒吗?只是他们混吃混喝,靠的正是这些虚名。现在你非要揭穿他们,断他们的名利之源,莫非要惹杀身之祸吗?”把小秘书吓了一身冷汗,从此再不敢机锋乱出、胡说八道。
  “朝隐”者,担出世之名,昂昂然迥异俗人;却又行入世之实,官气、戾气含而不露,其心理之敏感、脆弱、阴暗,恰如不阴不阳的太监——好端端的,可别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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